灯节方散,宫雪未融。
慈元殿暖阁里,新帝君凌与梅后并坐,怀里搂着睡眼惺忪的蓉儿。
铜炉内龙涎细篆,青烟一缕,被地热蒸得四散,暖香里夹着孩子发间的乳甜。
梅后替蓉儿掖紧小被,忽想起白日那盏"叙州雪灯",不由笑叹:
"叙野菊泡茶,竟比龙团更清冽。可惜长安少有人懂。"
她抬眸,"陛下可知?当年写《叙州志》的温岭,如今就在京里。"
君凌正拨弄茶则,闻言指尖一顿,金则轻碰盏沿,"叮"一声脆响。
"温岭?"他蹙眉,似在翻检记忆,"可是前朝探花,后贬叙州的那一位?"
梅后点头,声音低柔,"正是。如今...在进奏院做内侍录史。"
她说到"内侍"二字,语气不自觉放轻,像怕惊了谁。
君凌眸光微闪,指腹无意识摩挲茶则龙纹,良久才道:
"朕竟忘了此人。"
他抬眼,雪光透窗,映在他黑眸里,像两点寒星,"明早,朕要见他。"
次日卯初,雪色尚暗。
御书房内燃两盆兽炭,铜罩上雕着狻猊,火舌从兽口喷出,映得御案上那卷黄皮档案半明半暗。
内侍何衍伏地奏报:"温岭,现年三十有三,原叙州知府,后坐'附逆'案,宫刑,今为进奏院录史,住城西槐花巷,秩无品,月俸一石五斗。"
他每说一句,便偷觑帝色,却见君凌眉峰越蹙越紧,指背在案上轻敲,"嗒、嗒"急促,像雪粒击瓦。
"宫刑...录史..."君凌低喃,声音沉得似压着千钧,"昔年探花,可惜沦为刀笔小吏!"
他忽然抬手,止了何衍下文,目光穿过窗棂,望向远处雪幕,"传旨,召温岭即刻入宫,朕要亲见。"
温岭着实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被人记起,还是大人物记得自己这个小人物,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。
他随公公进了紫宸殿,便看到新帝坐于上首,喝着茶。
君凌放下茶盏,目光扫他一眼,声音低哑却带温:
"温岭,孤不与你绕弯子。孤惜才,不忍你埋没。如今东厂厂督空缺,朕想让你入主,掌刑狱、察百官,为朕耳目。"
话音落,室内瞬寂,只余炉火"噼啪",像被这话惊得跳脚。
温岭怔了怔,随即笑得眉眼弯弯,像听了一场玩笑:
"太子...不,陛下,您抬爱了。
微臣如今,从九品小录,日日与笔墨为伍,与雪光为伴,
不必早朝,不必党争,不必夜惊人头落。
这等自在,是臣昔年求而不得的。
厂督之位,尊贵却险,微臣...恐难胜任。"
他语气温和,却字字清晰,像雪粒落在瓦上,"沙沙"作响,却冷而不冰。
君凌蹙眉,指背轻叩矮几,"笃笃"作响,像更鼓催雪:
"你身虽...内侍,却才识过人,机敏沉稳。
东厂需一个清明之主,而非趋炎之辈。
你入宫,朕赐你独立署衙,只听朕命,不涉党争。
如此,也不成吗?"
温岭抬眼,眸中雪光与灯火交织,亮得耀眼,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:
"陛下,微臣所求,不过一隅雪庐,一壶野茶,一幅旧字。
厂督之权,重如千钧,微臣背负,恐再难眠。
况...微臣之身,已残,再入权力漩涡,
只怕,连这点自在,也保不住。"
他语罢,以额触地,背脊笔直,像一株不肯折的竹,却谦卑得恰到好处。
君凌看着伏地的温岭,沉默良久。殿内安静得能听见炭火燃烧的细微声响。
突然,君凌轻笑一声,打破了这寂静。“